《千与千寻》终于上映了,这天距它日本公映已过去十八年,整整一个人长成的时间。当初那么多为宫崎骏叹服的少年,转眼已近不惑。大家还能像千寻一样,记得自己的名字吗?
我们用了十八年才读懂千寻的故事。
千寻闯入的魔幻世界,每个人都勤奋工作,灯火辉煌、锦衣玉食,可白龙、千寻、无脸男却执意逃走,最终连蟾蜍和煤炭都为千寻的成功而欢呼,那世界究竟哪里不对呢?
原来那是一个吃人的世界,一个变人为猪的世界。那里表面上鲜亮璀璨、井井有条、温饱无虞,可每个人却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。
这个世界上,比吃饭穿衣,比锦衣玉食、灯火辉煌的魔幻世界更为珍贵的东西是,人的本心。
故事从爸爸误将车子开进一片丛林开始。千寻一家通过长长的甬道,见到了一片废弃建筑。爸爸一句话道出了影片的背景:这大概是主题公园的残骸,九十年代到处都在开发,后来发生了泡沫经济,大家都倒了,这一定是当时留下的建筑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初期的日本,经历了二战后的第二次大发展。房产飙升,资本投机,昭和男儿在银座夜夜笙歌,女孩则在奢侈品店挥金如土,最终泡沫破裂进入了平成大萧条时期。
千寻父母来自泡沫时代,他们见到废墟中堆放的食物,贪婪的大快朵颐、狼吞虎咽,和如今日本的精致形成了鲜明反差。
两个来自迷失时代的大人因为贪食“神明”的食物而变成了猪,而出生于新时代的孩子,则开始了在魔幻世界中找回自己的旅途。
夜幕下的废墟现出了它本来的样子——“神明”的欢乐场。千寻见到船上走下的第一批“神明”是一队戴官帽的人物,他们身后是形形色色的金主。夜色中,“神明”们涌入欢乐场,准备享受一场盛宴。
帮助千寻留下来的是白龙,他拿给千寻一颗药丸,告诉她:不吃这个世界的东西,会渐渐消失,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只有这一条路,在这里不工作,就会被汤婆婆变成动物。
原来汤婆婆浴场里的动物,锅炉爷爷的煤炭,曾经都是人类,他们没能像千寻一样记住自己的姓名,把自己迷失在了这个欢乐场中。工作,就是要加入汤婆婆的系统。只有这样才有饭吃,才不会被变成猪。
魔幻世界中,煤炭数量最多,“要多少有多少”,毫无议价能力,只能苟活,哪怕见到身边的煤炭因为不堪重负趴下也无动于衷。楼上接客的蟾蜍,表面工作轻松,却也不过是自生自灭的生物,渡过短暂一生。而围栏里的猪,则最终会被宰杀。
只有突然闯进这个世界的千寻,是新的希望。于是最底层的煤炭见到她的到来,从最初的麻木变得兴奋无比,与蟾蜍对千寻的态度截然相反。更满足自己现状的蟾蜍嫌弃千寻身上人的臭味,对她嗤之以鼻。蟾蜍已经更喜欢烤壁虎的味道。
正如钱婆婆说的,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。是的,因为这里的人忘记了自己,失去权力和思想的人,只能是时代的一块布景板。
当时的白龙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。不同的是,出身高贵的白龙虽然误入了这个世界,却一直没放弃寻找自己,成了这个世界的潜伏者。
最终,千寻签署文件,获得了工作,得到了汤婆婆给她的名字——小千。白龙告诉她:不要忘记,那是别人给你的符号,你自己真正的名字,是千寻。
负责带千寻的小玲被要求换班时质疑:这是青蛙的工作吧?蟾蜍却说,这是上面的命令,难道不想工作吗?是啊,不想工作就要变成动物,小玲和千寻是不可以反抗的。也正是这个机缘,千寻从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河川主人的手里得到了两颗药丸,可以帮助爸妈变回人形。
千寻负责的第二个客人是无脸男。每个人都畏惧它,又贪恋它的金钱。只有千寻对向她捧出捧出一大把金子的无脸男说,我不要金子。这句话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,简直如同晴天霹雳。怎么有人对美食与金钱无动于衷呢?
一贯只会靠金子和食物满足自己的无脸男狂性大作。最终,是千寻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自己的两颗药丸,帮助白龙和无脸男摆脱了身上的负担和封印。
于是,曾经只能靠不断吞食来弥补自己空虚内心的无脸男找回了自己,与千寻一道,带上汤婆婆屋里的巨婴和大头乌鸦,踏上了去钱婆婆家的路。哪怕锅炉爷爷告诉她,以前还有回来的电车,现在去的人都只去不回,你还要去吗?
其实,那列电车窗外望去的美好景物,既是泡沫时代之前宁静安详的过去,也是每个人内心期望的未来。
正是钱婆婆教给了千寻重要的一课,护身符是大家一起纺的纱,用魔法做的,一点用都没有。
这可能正是影片的重点,丧失本心,忘记财富是靠实业创造出来的,而忘情于魔法时,每个人都会失去自己的名字。汤屋的金主个个丑陋而无人形,一些人诸如无脸男虽然富有却注定孤独,一些人诸如白龙虽然正直,却也因为契约忘记了自己的名字。
离开前,千寻告诉了钱婆婆自己真正的名字,荻野千寻。钱婆婆高兴的说,千寻?真是好名字,要好好珍惜它。
回去的路上,千寻帮助白龙想起了自己的名字:赈早见琥珀主。千寻惊喜的说,好棒的名字,像神明一样。
两个人热泪盈眶。
原来,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一件这么好的事。
千寻的故事里并不分真正的好或坏,好婆婆或坏婆婆。汤婆婆控制整个夜场,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心软。钱婆婆魔法更高,却不会改变这个世界,她知道,自助者天助,迷失了自己谁也帮不到,也许还会被心满意足的蟾蜍骂成神经病。锅炉爷爷和白龙是那里的沉默者,却最终成为了千寻找回自己的关键。
这是一个经历了浮华年代的艺术家的一声长长咏叹。
其实,许多情况下,面对狂乱的世界,未必只有改变它才是勇士,不附和不助长,留下内心的坚持,守护和帮助那些坚强的走出它的人已经足够善良。
千与千寻的世界里,满是贪、嗔、痴。贪,是因为贪婪而变成猪的人类,嗔,是一言不合就大哭或发狂的巨婴和无脸男,痴,则是为了学魔法甘心为汤婆婆卖命却忘记自己姓名的白龙。
还好,千寻拒绝了美食、金子和汤婆婆的诱惑,找到了自己来时的路。她的珍贵也正是因为,人之所以是鲜活的人,终究是因为独立的思想不被洪流淹没,坚守真正的自己,哪怕这个过程要历经艰难险阻、诱惑与迷惘。
这大概就是大千世界与小千世界的宏大命题。宗教定义中,须弥山四周以铁围山为限的是小千世界,无小千世界,则无大千世界。
我想到,影片开始千寻说的第一句话是,没以前的学校好。影片末尾,白龙对小千说的话是,别回头。是的,别回头,不要留恋过去,勇敢向真正的自己出发,和荒诞的世界告别。